前言：自我爽文，想到哪写到哪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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镇上有个奇怪的老汉，人们总是管他叫“老刘”，但是我知道，他本不姓刘的。

老刘原名叫什么我也不记得了，只记得他年轻的时候总因为别人喊他老刘发火，最凶的时候都闹到了厂长那里，谁来道歉都不好使。那次怎么解决的谁也不知道，人们依然是管他叫老刘，同时又都知道了老刘有一副倔脾气。

镇上没什么产业，全都靠一家塑料厂撑着。三十年前，有两名台商在这里投资办了厂，把镇上大部分的果农都招到厂里打工。我们这镇上没有什么特产，就种些随处可见的苹果。那苹果水不多，也不够甜，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产量稳定，旱涝保收。但是种植果树自然不是什么赚钱的买卖，辛苦的要命，与之相比厂里的日子倒是舒服的多，收入也高些，因此镇上的人多少都有点感激这间厂。

老刘就是这厂子的劳动模范，而且没少得。一开始，老刘还因为劳模的奖状上写的是刘某某骂过厂办的人，听说差点打起来。但是这劳模的奖状总拿，奖状上也总是写着刘某某，时间长了，老刘也就无所谓了。反正大家都知道这劳模是自己的，也没人跟他抢，跟厂办的人费什么劲？每次进厂的时候，小年轻们都得尊称一声“刘工”，老刘倒也得意。

甚至老刘结婚的时候，大家都还是叫他老刘，他媳妇也跟着大伙叫。吃席期间，我听见镇上的嬢嬢们窃笑，凑过去听。

“得亏老刘的爸妈走得早，不然要是知道自家的姓断在他这一辈，不得气死。”

“可不是嘛。老刘他爸要是在底下听见了，不得气的从坟头里爬出来。”

“他老婆也管他叫老刘，你看他不是也应得好好地？”

“他这臭脾气，都这个岁数了才娶上媳妇。他偷着乐吧，喊他一声老刘怎么了？”

“就是。”边上的嬢嬢们附和道。

哦，原来镇上的人确实是知道老刘不姓刘的。可是再怎么听，都只能听到嬢嬢们的惋惜和玩笑，就是听不到老刘到底姓什么。想必镇上的人是真的不知道，无可奈何，才只能叫他老刘吧。我一边这样想着，一边把注意力重新聚集在饭菜上。老刘的婚席饭菜真的特别的咸。

后来，听说厂子里搞来了新技术新机器，需要会操作的技工。厂长安排大家伙学习，但是这些机器的说明书是全英文的，厂里的小年轻学起来都抓耳挠腮，更别提连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都认不全识的老刘那一辈人了。

老刘带头站出来，扔了说明书，说什么也不学了。他说这背单词背的他大腿直痒痒，还抓不着，比上刑还难受。让他学这个不如让他加班，这劳模拼命加班，产量也不见得比那狗屁机器差。老刘这一带头，有一大批的老员工都不学了，都嚷嚷着要加班。这消息传到厂长耳朵里，他当即就冲到车间就对着老刘破口大骂。

听车间里的人说，厂长知道老刘叫什么，当时指着鼻子的时候，大家似乎是听到了原名。但当我问起老刘到底叫什么的时候，车间里的人却一个都记不起来。不过想来也是，你真叫老刘的名字，其他人也不一定知道你是在说谁，还是“老刘”这个称呼好。

那次事情之后厂里就只有老刘一个人在加班，每天都像是赌气似的干到深夜，而其他的人只是跟着老刘嚷嚷两句，到点也就走了。厂长也跟老刘赌气，他愿意干就让他干，谁也不敢去劝。能和厂长吹胡子瞪眼的，整个镇子也就老刘一个人了吧。

再后来，厂里就要裁员了。

厂长从省上高薪聘请了大量的技工，财务那边就开始闹腾了，这一来二去，就得从那些不会操作新机器的人身上动刀子。

老刘压根就没想过这裁员会裁到自己身上去，毕竟自己多年的劳动模范，而且加班赶出来的进度也不比那些小年轻差。更重要的是，厂长都得礼让他这个“刘工”三分，想必厂办的人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。

在大会的时候，老刘也确实没听到自己的名字。

他抚了抚被开掉的老伙计的肩膀，安慰别人的时候也不忘显摆自己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。“流血流汗不流泪，掉皮掉肉不掉队！”老刘说话的时候斗志昂扬，仿佛在宣誓自己和厂长的斗争已经胜利。

第二天老刘照常起了一大早去厂里上班，却被门卫拦了下来。老刘不服气，指着门卫的鼻子就问为什么不让进，门卫只说是老刘被裁员了。老刘的脾气上来谁也拦不住，拉着门卫就往公告板上走，按着门卫的头，一个字一个字的看：“这下岗名单上哪有我的名字？”门卫一再强调是厂长专门嘱咐的，但是根本拗不过老刘。两人就这样一撤一拽的往厂长办公室走。厂长还没来，老刘就坐着死等，抓着门卫的衣服不撒手。

“今天这事不解释清楚，大门也别看了！我七年劳模，凭什么下岗！”

我想去劝，但又不敢去劝。思来想去，还是躲进了办公室。老刘的事情，哪有那么容易就搞定的。

老刘彻底闹了笑话，他的名字就在下岗名单上，但是写的不是刘某某，是他的本名。镇上的嬢嬢们又在窃笑，笑老刘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了。难怪厂长专门嘱咐门卫不让老刘进厂。这写了真名，确实没一个人认得，连老刘他自己都不认得咯。

可是听嬢嬢们聊了半天，也不知道那下岗名单上究竟写的什么。唉，这镇上的人确实是不知道老刘叫什么的，只知道他不姓刘。我本想问问人事的人，但是又觉得麻烦。老刘的名字之谜也就困扰了我几天，睡几回觉，也就淡忘了。

但老刘终归是老刘，哪有这么好打发？

老刘先是在厂门口堵，看见厂长就问凭什么让他下岗。他挥舞着自己得的劳模奖状，气的腮帮子通红。确实，不会操作新机械的老员工也没有都裁掉，老车间还有一部分在运作着，按理说谁下岗都轮不到老刘头上。但是大家都知道他得罪了厂长，谁能给他撑腰呢？

连堵了几日，老刘也就堵不到厂长了。我知道那几日厂长改走后门了，但也不敢跟他说。老刘就像个土耗子似一连在厂门口蹲了几天，手里拿着几个包子，谁劝都不肯走。镇上的小孩没事就过来看笑话，老刘倒是拿着几张奖状，跟他们讲自己的光辉岁月。孩子们就像是听故事，一会唏嘘，一会发笑。老刘讲累了就啃两口包子，说小屁孩还什么都不懂。故事听了几日也腻，孩子们便不来了，老刘却仍蹲在厂门口。

我只当他是在气头上，看惯了也就见怪不怪了。可是这时日一长，老刘就又是变了个法子。

那天我本来染了风寒，向厂里请了假躺在床上歇息。突然听见窗外的小孩子们挨家挨户的喊。什么“老刘又惹祸了”，“招来了警察之类的”。不知怎么的，这本来虚弱的身子也来了精神，跑到厂门口去看热闹。

到了厂门口，确实来了警察，正推着老刘往警车里坐。只见老刘张牙舞爪，手里还抓着他的劳模奖状，说什么也不肯进警车。

“大爷，你这奖状我们都看过了。写的也不是你本人呀。”

“他们都知道的，我就是老刘！全镇都叫我老刘！”

警察不再言语，仍然是满脸无奈的将老刘往警车里推，但是动作明显不耐烦了。老刘扒着车门，求救似的望向周围看热闹的人。

“你们都知道的吧！我就是老刘！”

周围看热闹的人只是对着老刘指指点点，但是没一个人敢上前去帮老刘说一句话。我本想张嘴，但是又想到老刘先惹厂长，现在又跟警察叫板，思索再三只能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外套，低下头不再看他。这样子却是被老刘瞧见了：“小王！你说说啊，我是不是老刘！”

一瞬间，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看向我，就连警察也不例外。我像是一只躲闪不及被脏水泼湿的野猫，抓着外套不知所措。

“你个鳖臜！还在这闹事！”厂长冲出来，拿着手里的公文包就向老刘头上砸去，要不是警察拦着，怕是还要出什么事。

“你算个什么东西！老子当劳模的时候，你才刚进厂办呢！”老刘疯狂在警察的手里挣扎，看起来甚是吓人，“七年劳模都能被你整下岗，还有没有王法了！”

“劳模顶他妈屁用！你知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被警察带走！强闯工厂，还打伤保卫科的人。把你关起来都算轻的了，你认是不认！”

老刘一下子被问懵了，大概是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当个宝贝似的劳模奖状不能当免死金牌，抓着警察的袖子梗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。趁这空档，他被强行塞进了警车。不知哪位警察喊了一句“带走！”便连人带车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。

之后再见到老刘就是两周后了。他胡子拉碴，白头发也多了不少，身上的衣服不知几日没换，一股馊味。逢人便说自己有办法对付厂长，眼睛一横中气十足。每每他斜眼往厂子的地方看去，就能看见他眼角的红血丝快要爬满眼白。镇上的嬢嬢都说老刘疯魔了，那是要杀人的眼神。

我知道老刘虽然脾气倔，但是没那个胆子。

他说的办法就是找人给他证明那些劳模奖状上的“刘某某”就是他本人。可是老刘平时就没少惹事，在镇上的人缘就不是很好，这次又“进过局子”，自然没人愿意给自己惹事。没人给他证明，他就想拉着警察在镇上转，镇上的人都只知道他叫老刘，警察来转一圈也就知道了。可开车从县城到镇上少说也得一个多小时，又有哪个警察愿意陪老刘过来做这荒唐事呢？再者说，就算证明了老刘是劳模，也不能挽回老刘下岗的命运，哪条法律也没规定劳模不准下岗。

明明没有希望，可老刘就是不信邪。他的胡子越来越长，衣服越来越臭，被他宝贝的不行的奖状也经过无数次的折叠而破损严重。众人先是把这事当做话剧看，后来当做喜剧看，最后也无人再看了。

老刘就这样消失在了镇上。

再次撞见老刘是在一家面馆，老刘魂不守舍的望着眼前的面，一筷子都不动。我坐了过去，轻轻喊了一声老刘。

听到有人叫他，他先是愣了愣，随后慢慢的抬起头，在脸面向我之前，眼睛先扫过了我。过了两秒，他才堆出些许笑意，脸上的褶子深的像刀砍出的沟壑。我看出他没认出我，于是又拍了拍胸脯，示意他再想想。过了一会，老刘的脸轻松了不少，紧绷的肩膀也放了下来。

“哦，小王。”

我问老刘这段时间都在干嘛，他说他一直在镇上。我想了想，似乎记忆里确实有老刘的身影，大概我只是把他忘了吧。老刘说他后来三番五次的找警察，警察也被惹得不耐烦，差点又给他关起来。

警察怎么会无故关人？以老刘的脾气大概是又强闯警察办公室了才是。老刘见我怀疑，也不解释，和往日的倔老头判若两人。

他从兜里翻出了都快烂掉的奖状，小心翼翼的摊开，生怕一阵风就吹散了架。

“后来我没办法，又去找厂里。厂长就一件一件的数落我的不是，问我认不认。”

“那你认没认？”

老刘突然抬起头看着我，浑浊的眼睛里还透露着几份倔气，可不出一秒，这倔气就消散无踪：“认，认了。老婆孩子都跑了，还有啥不认的？”他咽了口唾沫，喉结就像一块石头似的上下滑动了一番。他嘴巴微微颤抖，花白的胡茬随着上唇的鼓起而慢慢分散开来。憋了半天，老刘像是使出最后一气似的拍了一下桌子：“认命了，但是老子不认输。”

“认吧，一半认一半不认，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？”

这句话像是抽走了老刘身上最后一股劲，他长叹一声，没了下文。

沉默良久，我突然想起来老刘其实是不姓刘的。这么多年，我从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。想着下次再见到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，便问道：“老刘，你到底姓什么啊？”

“我姓什么关你什么事？我的名字，哪次出来能摊上好事？”

我哑然。

见我尴尬，老刘轻轻点了点桌子：“还是叫老刘吧。‘老刘’这名字好事多。”说罢起身就要走，他的面仍是一口没动。

“老刘，面！”

听见这动静，老板娘从后厨跑了出来，一边跑一边骂：“老刘！你个老不死的，钱还没付呢！”

老刘回过头，罕见的一脸衰样：“面一口没吃，不要了，不要了。”我想，若是以前老刘必然是比谁都横的。

“老东西，耍流氓是吧！信不信我报警！”

“桌上那奖状，就当是付了面钱了。”

这是我才注意到老刘没带走他那宝贝的奖状，而是叠的好好的压在面碗下面。老板娘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出来，抓起那破破烂烂的奖状揉成个纸团就往老刘身上扔：“谁要你这废纸。当两年劳模还真以为自己是孙大圣啊？”而老刘跟没听见似的，头也不回的走了。

老板娘见状要打电话给自己丈夫，但是那些都不关我的事了。我只是苦闷到最后都不知道老刘叫什么，就只知道他本不姓刘的。